Friday, 27 May 2011

亂世說慈悲

大陸貧富懸殊,當局束手無策。經濟割據,已成財金諸侯分立之局,圈地促房產,三千年來,從沒發現有一樣如此容易賺大錢。中國的產業經濟不必再謀求升級了,不如全民幹地產,炒樓致富,才是國富民強的保證。
  有的人想到,既然制度改變不了,不如模仿西方,抄襲洋人。在中國發展慈善事業,羊毛出在羊身上,叫暴發戶向貧民捐錢。
  在中國人社會,慈善事業發芽於殖民地香港。因為低稅制,英國人管不了華裔難民成千上萬投奔殖民地之後的生計,更沒有理由從祖家搬運現金來攤派,在香港推行社會主義制度,於是扶掖本地商賈,自行慈善捐獻。肯為英國人分憂者,賞以勳銜,皇室人員來港,還可以享受停機坪紅地氈排頭位恭迎的高等華人優越地位。東華三院、保良局、仁濟醫院,哪裡來的?都是殖民地政府賣英國皇室的面子。
  從前香港的富豪慈善捐獻,遊戲規則簡單,不可以捐香港幾個錢,在英國蘇格蘭圈地「發展」。英國人根本不必你「愛國」,你想愛他,他也嫌你身上那股味道。捐了錢的,讓你進馬會,頒獎杯、拉頭馬,與來訪的雅麗珊郡主寒暄,在《華僑日報》登一張照片。中國人喜歡光宗耀祖。何謂光宗耀祖?沾上英國皇室人員的一層淡淡的香水味,就是光宗耀祖。
  一百五十年來,香港自給自足,完全是英國殖民主巧加利用中國人媚上巴結權貴的虛榮心,把他們的虛妄,點鐵成金,化為建設性的動力。參與這個遊戲的,有得一年一度出席港督府的餐會——那時的港督府,地位崇高,富有威嚴,不像今日,一個肥管家也可以招引一伙頑劣兒童、刁賤親戚,趁曾蔭權外訪,進府玩耍、跳沙發、攀吊燈,起哄瞎鬧,一座特首官邸的大帥督軍府形象就此貶值。一旦貶值,「特區政府」就無人尊重了,香港就管不了。今天許多人懷念所謂「港英」的威儀,一面流口水,一面眼紅嫉妒,怨自己為何抄襲不來。文化基因,天生殘缺,真是學不來的。
  因為慈善事業,源自基督教文明。耶穌五餅二魚的神蹟,就是所謂 Charity的起源。基督教文明敬畏上帝,對財富看得開,如微軟的大老闆蓋茨,就慨然捐出大半身家。今天香港的基督教團契,左一句「分享」,右一句「分享」,搞得「分享」氾濫,幾乎連曾遭強姦的老太婆,也可以在大氣電波與市民一起「分享」她的痛苦。鸚鵡學舌,百犬吠聲,沒有多年殖民地統治,中國人哪裡懂得「分享」的定義?清末的釣魚島主盛宣懷,或富甲江浙的胡雪巖,何曾有什麼「分享」意識?一個未經耶教文明開化的民族,容易走上極端的成魔之路,既然無人識「分享」,只有爆發暴力的共產了,這是另話。
  橘越淮必而枳。舉凡西方任何好事,移植來中國,一定會變壞,這是上天的詛咒。以中國貪污之盛,絕不可能建設慈善事業。推而廣之,慈善事業只能適用於歐美的耶教文明世界,非洲和南亞的化外之區,照搬這套,一定弊陋叢生。
  還記不記得一九八五年,一個叫葛多夫( Bob Geldolf)的三流左仔歌星,發起全球賑災埃塞俄比亞的慈善騷?
  麥當娜、艾頓莊、歐美樂壇人士,紛紛響應葛多夫在電視直播中達到上位出風頭的目的,他還作嬉皮士的不羈狀,講粗口呼喊:「把錢他媽的捐×出來」( Give us yer fxcking money)。
  葛多夫作聖人狀,提着一隻結他,大罵「帝國主義」如何掠奪非洲。聲討西方資本主義的罪惡,彷彿在歐美,人人生下來就有欠下黑人一塊錢的原罪。離葛多夫講耶穌,過去了四分一世紀,原來當年他呼籲的一場慈善騷,籌來的錢本來該買糧食,運到非洲,其中三成在轉送途中被當地土著扒竊,或經手「志願工作者」神秘失蹤,其餘的錢,用來買了軍火。當地一個叫「泰格雷解放前線」的游擊組織,就是善款的得益者。
  最近, BBC揭發醜聞,葛多夫大怒,咆哮說要炒掉電視台的記者和監製。發爛渣,是這類左派流氓唯一的強項。我慶幸,一文錢也沒有捐過給埃塞俄比亞,我歷年捐款,受惠的對象全是動物。在英國,我捐過給倫敦動物園,我信任銜頭有一個「皇家」( Royal)字眼的動物學會的會員,你知道這個英文字是品格的保證。你給的錢,每一便士都會化為斑馬、駱駝、獅子的飼料,其中無人「落格」貪污。
  香港殖民地時代的慈善事業,開展得健康而輝煌。一九七二年「六一八」雨災,旭龢道山泥崩塌,無綫電視通宵轉播慈善騷,新馬仔演唱、陳寶珠呼籲、李小龍玩功夫,一切在港督麥理浩為首的殖民地政府領導之下快樂進行,善款全歸災民,中間沒有回扣,許多商人都捐了錢,捐了就是捐了,不必博取當時倫敦的殖民地大臣注意,暗中下令扣下三成,運回祖家,外相和外交次官也分一份,然後讓捐款者奉送勞斯萊斯百分之一的紅股,因為勞斯萊斯公司的董事總經理,是外交大臣的堂弟。
  基督教並不完美,相反也有許多人信得走火入魔,但這個文化是一個民族基本人格的保障,尤其是精英,加上歐洲中世紀由神權獨裁走向人權解放的歷史,產生了一個武士階級,武士以忠誠為品,進入工業革命前後,紳士隨勢而興。身為紳士( Gentleman),就有底線,有的事,絕對不能做。
  慈善事業可以在歐美發揚,在基督教以外的第三世界,不可能的。雖然這些國家,心底裡也很崇洋,從葛多夫的流行音樂賑災騷,到奧斯卡頒獎禮的舞台包裝,第三世界一旦撈了點錢,總想一窩蜂抄襲模仿,穿黑禮服、唸台詞,感謝爸爸、感謝善長仁翁,連台詞貓紙也跳不出洋人發明的那套板眼工夫。
  再呼籲捐錢給什麼埃塞俄比亞、津巴布韋之流,世界上,越來越多人相信了。這是好事。如果北韓爆發饑荒,你會不會慷慨解囊呢?
  在一個亂世,固然要秉持良心,因而要洞悉人性,越是花巧的口號,越是謊言。在電視直播的愛心騷的熒光幕前,忍見遍地廉價的淚水,一個有修養和見識的智者,絕不會隨之動容,反而一眼就識穿這個不過是名利的「雞棚」。當年,看着葛多夫在台上竄跳的表演,我告訴同居的小女友:這個人不要相信他,一便士也不要捐,四分一世紀過去了,時間證明了我的眼光,雖然當年身邊的伴侶海角天涯,緣起緣滅早已付與雲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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